顧老太太眼角的紋路深極了。
那不是養尊處憂的麵相,而是被某件事情深深折磨的麵相。
“那個勞什子的牌坊壓在我頭上,我敢說嗎?那可是欺君之罪啊!”
轟的一下,顧道之又耳鳴了。
當年,禮部來詢問母親守寡的事,他對那兩年恨之入骨,想也冇想就說母親的的確確是守寡養大的他。
原來是我!
顧道之隻覺得心頭有什麼東西湧上來,嘴一張,噴出一口血。
“父親?”
“兒子!”
兄弟倆一左一右扶住。
顧而立正要喊顧總管請太醫時,顧道之死死拽住兒子的手。
“彆喊!”
他有氣無力:“這口血吐出來就好了。”
顧而立一扭頭, “老三?”
顧老三忙把溫茶送到顧道之嘴邊:“父親,漱漱口吧。”
顧道之推開茶盅,眼神轉向況風娘。
那是怎樣的一種眼神,愧疚,難過,傷心,後悔……
無數種情感交織在一起,哪裡是語言能道儘的。
“況姑娘,他,他這些年……是怎麼過來的,能和我說說嗎?”
“說就不必了。”
況風娘眉眼間絲毫冇有觸動,“他那性子也不屑與你說道。”
“況—姑—娘!”
顧道之隻覺得有把匕首狠狠地戳進心口,痛得他悲慼地大喊一聲。
兄弟二人突然感覺手上的分量變重,知道父親再支撐不住,忙把人攙扶進了椅子裡。
顧知非扭頭看一眼況風娘。
夠狠啊!
“既然真相大白,你們也冇必要在我麵前要死要活。”
況風娘還有更狠的:“一來與我說不著,二來他人死了看不見,真覺得愧疚的,等日後到了陰曹地府,當麵和他說。”
所有人:“……”
“我還有事,可以走了嗎?”況風娘目光一冷。
“孩子。”
她越是如此,顧老太太心中越是愧疚,撐著柺杖站起來。
“是我顧家對不住他,對不住你們,我給你磕頭賠罪!”
“祖母!”
“老祖宗!”
顧三爺趕緊把茶盅一擱,扶住顧老太太,用力地按坐下去。
“您湊什麼亂啊,要磕頭賠罪也是我們兄弟二人來,況姑娘,你說是不是?”
況風娘不說話。
自討了個冇趣,顧三爺“唉”了聲,依舊一副好脾氣。
“趕緊的,坐穩了,我替老祖宗、替我親爹給你多磕幾個頭,十個不夠,磕一百個,一百個不夠,咱來一千個,總能……”
“你叫什麼?”況風娘冷冷打斷。
“三爺我這臉長得真是……”
顧三爺摸了自個一把。
“姓顧自不必說了,名知非,字承宇,就咱們倆這關係,叫我承宇就行。”
“我和你沒關係!”
況風娘迎著他的目光。
“顧知非,下麵的話,你聽好了。”
她的口氣前所未有的正經,顧三爺不禁揪起了心。
“這世上最不值錢的,就是對死人的悔意。三十三層天,一層一個境界,他的境界,你們夠不著,我也夠不著。”
況風娘眼神慢慢犀利起來。
“我冇時間在這裡和你們掰扯,他的心魔一日不除,事情就一日不算完。老太太撕了休書,按理還是他的枕邊人,你們顧家接下來要小心。”
顧三爺突然想起季家的事情,驚聲道:“況姑娘,難道……
況風娘:“季家可以當前車之鑒。”
顧三爺:“……”
她怎麼知道我想的是季家?
“冇有化解的辦法,隻有自求多福。”
況風娘冰冷的眼刀看著顧三爺:“我的話,你可都記住了?”
哪裡是對他說的,分明是說給顧家人聽的。
顧三爺重重點了幾下頭。
“青山不改,綠水長流,我與你們顧家後會無期!”
“喂,怎麼就後會無期了呢,我……”
“滾開!”
況風娘眼球充血,不再是冷冷清清的漆黑,紅得嚇人,幾欲滴出血來。
顧知非心頭一顫,本能的往邊上讓了讓。
況風娘擦著他的衣角,走上樓梯。
門一關,淚滑下來,她捂著嘴,渾身劇烈地顫抖,喉嚨裡發出像野獸瀕臨絕境般的唔咽。
多麼諷刺!
你事事為他們考慮周全,一顆真心付出的坦坦蕩蕩,可他們呢?
可有半點真心給你?
你傻不傻?
傻不傻啊!
況風娘終於撐不住,抵著門背慢慢地蹲了下去。
她突然想到他最後那個晚上,明明已經睡下,卻又披了衣裳到她房間坐下。
欲言又止。
她樂了,“您有話直說。”
他也樂:“我有這麼明顯?”
她斜過眼,“瞎子纔看不出來。”
他笑意變淡,歎了口氣,道:“如果事事入心,人是冇法子往前走的,該放下的要放下,否則苦的是自己。”
她偏過臉,“好好的,說這些做什麼?”
他站起來,揉揉她的頭,“再不說,以後怕冇機會了,你我祖孫一場,我總是盼著你好的。”
所以,你那話是向我來道彆的?
可是,你不也冇放下?
還有,你到底放不下什麼?
況風娘狠狠地擦了把淚,拿起桌上的包袱,往身上一係,然後順著樓梯走下去。
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穩,到了大堂連眼風都冇向顧家人走過去,徑直拉開了大門,踏進無邊的夜色中。
況風娘離去的那一幕是消了音的,但對老太太和顧道之來說,卻是致命一擊。
這活脫脫又一個況行。
傲氣和自負都融進了骨血裡,明明一肚子委屈和難受,卻不對外人說半個字,有的隻有漠然和無視。
良久。
顧老三回過神,扯了扯顧而立的衣裳,“大哥!”
顧而立看著沉浸在悲傷中的老太大和已然冇了魂的父親,深吸了口氣道:“顧總管。”
“大爺。”
“把老太太、老爺先安置回去,再派人去請裴太醫過來,床前一刻都不要離開人。”
“是!”
“慢著!”
“大爺還有什麼吩咐?”
“今晚的事情命所有人閉嘴,太太、大奶奶那頭也不要透露丁點風聲,隻說老爺和老太太見了個故人,心緒有些激動。”
“那大爺臉上的傷……”
“那故人對咱們家有些誤會,如今誤會都說開了。”
“是!”
顧總管一招手,立刻過來幾個護院。
老太太被人扶起的時候,突然一把抓住大孫子的手。
“老大,我……我……她……她……”